文明发源：“狩猎之理”强权恐暴奴役制度

魏林文

【本文是序列文章中的一个篇目。序列文章的总题目：《讲讲人世的道理：做平等人不做“道德人”》。序列文章自2015年3月开始写作。各个篇目刊发的顺序，不是序列文章的篇目顺序】

July 27, 2017

做平等人不做“道德人”——讲讲人世的道理

文明发源：“狩猎之理”强权恐暴奴役制度

前说及亚里士多德从人生存在世说起探究社会政治。值得思议的是，他把人类史考察扩展延及自然界物种的生存形态。人类生活在政治社会，自不待言与自然物种不可同日而语。然人类又是自然造化的物种。大自然生成众多物种，人类是其中一种属。文明人类比诸自然物种，亚里士多德议论说，“人有理性本该是物种中之最好；然无法度无徳义，人堕落为最坏。不义加之有智识更其为祸深重：凭着天赋智识使坏法子又还自辩有理——全用于最邪恶的目的。”【1】讲到奴隶制度，他拿兽类比拼兽力恐暴相向与人奴役人作比照。【2】解读其思想：兽类属性是天物之性；政治语境说的“兽性”不是讲兽类属性本身，而是以自然理性作为人类社会政治的比照。

人类的自然性（作为天物的自然属性），专制论者以之作为奴役制度的依凭。据称人奴役人跟狩猎（猎获物听凭猎者宰割派用）是同一个道理。狩猎诚然是人的“生存之道”。观照自然物种，《动物世界》之狮群扑杀弑吃斑马野牛诸如此类，人们谓之丛林法则。人的狩猎之道、抑或自然物种的丛林法则，固然是自然之法；然造物主的根本之法是物种延续生存。包括人类在内所有的物种循食物链法则营生，吃一切可食之物，唯独同种属不相食。亚里士多德专此细说狩猎：“狩猎绝然不是人猎获人，只能是猎获野兽，因兽肉可食（eatable）；不可猎捕人因为人不相食。”【3】人奴役人乃是改型人食人——此天理所不容。

奴役制度由来于人类演化进到财产制式生存模式。原始人类“饮血茹毛”混同于兽类。兽群遇到食物丰盛，吃饱毕多余食物置之抛弃；抛弃过后饥肠辘辘再逐索果腹食物。猎物之于蛮荒人类，限于当下之时满足食欲。饱食之余猎获物是无用物，不具有生计涵义的价值。原始人类无占有/所有（“我的/你的”）的理念。发明农耕导起人类生存模式根本改变：不再靠自然天物为生，而靠生产产物为生计。财物（生产的产物）具有储存备日后使用的价值。【4】亚里士多德说及初民时代人们交换财物。“（宗亲群体）后来分成各家各户。……我家之有是你家之无又你家有我家无。由是家户与家户互通有无。野蛮族群中至今仍可见到以物易物如拿麦子换甜酒。”【5】

财产制式生存模式，取得财物可经由占有他人生产产物。由此人与人关系的格局整个改观：① 人际关系的范畴扩展；② 人与人关系以利益关系为实质内涵。史前种群，人与人关系限于种群内部，种群相互“老死不相往来”。同类不相食，种群相互之间无猎杀以为食。诚然捕猎其他物种上相互竞争。故自然形态是各守自己的营生地盘，彼此孤隔各自谋生计。政治社会另是一格。除了内部关系，发生族群之间关系——内部/对外“内外有别”。占有他人生产产物的利益驱动下，扩张领地兼并异族取代先前种群孤隔，凭藉暴力强制使异族成为“为我创生财利”的奴隶。中国史教本论述文明发源期说，“在轩辕所处的时代，各个部族相互侵伐，百姓受到残害，……。”【6】

再看人与人关系的实质内涵。史前亲缘关系“无财产”自然态群体，人与人无生计物利上的对立。随文明发源而来的传统体制，人与人关系是“内外有别”宗法权力/利益关系。中国商周国家制度，统治宗族内部“亲亲”，被征服/被统治族群沦为替统治宗族创生财利的奴隶。商周之叫“部族国家”，指按部族划线的统治/奴役制度（参见《“普天王土”体制》）。殷商统治下，殷人是既得利益权贵。牧野之战周人武力夺权，取代殷人成为统治宗族特权利益权贵。在古希腊，自由民城邦亦有传统文明宗法奴役制度的遗留：希腊人是享有政治地位的市民，非希腊族是奴隶。

文明起源人类生存模式改型为靠生产产物为生计。与此同时在政治界面，史前种群孤隔改型为族群统合。史实上暴力兼并贯穿主导统合过程——塑定传统体制的强权恐暴属性。强权恐暴服务于统治阶层的特权利益，经济利益实现于国家权力控制社会的生产资料、支配生产者民人。领土解作兼并所及地域——中国史载唐尧指令命官去往东西南北履行王命。【7】“胙土命氏”（土地归王/王赐土地）更揭明统治权力的利益性实质。【8】孟子直白说，“统治者食利/被统治者供利”是人世通义。【9】土地归王（普天王土），只因王掌握恐暴权力。观照中国王朝制度看恐暴性、利益性。秦“统一中国”以恐暴杀人垒成，上首功（以杀人多论功）驱策秦军杀人血流成河。原居关外的满清，凭恃武力入主中原，按其所愿将不分前明官僚还是平民的田地据为己有。

人与人利益关系是反映社会制度属性的指针。亚里士多德论证说，社会财富创生，是分工/交换“人际协同”制度建制下“个人各别地谋福利”经济生活形态。“自然”人与人关系是“友善协同利益关系”。专制制度整个建立在背反自然关系的“法统与暴力”之上。【10】他这里所说法统：贯穿文明生成过程，暴力主导族群统合而一路走来，权贵特权/强权恐暴成为政治信条、不二法则。他斥之“狩猎/战争一套理”。【11】解读其思想，自然关系与友善协同同义——免于被权力异化的关系。人与人关系被权力的利益性/恐暴性所异变，奴役制度竟至走到颠倒“人不相食”自然天理。“自然”关系的真理性，归总到人类生存的本原性状。人类之结为社会，不是专制论者所编造的依附性人与人关系。（本节所述亚里士多德的思想参见《文明史正本清源》。）

“个人各别地谋福利”财富创生之经济生活形态的思想，论证社会的经济生活外在于政治权力的运作范畴。国家权力对经济生活的控制/支配，源头追根到随文明发源而来的“部族国家”体制。宗法“内外有别”权贵特权之利益目的性，导向经济生活控制/支配。由史前自然态走向族群统合，统合是权力阶层私利所制导，还是全社会利益所制导，成为制度路向分途的节点。文明史上古罗马走社会公益路向。罗马建城立国，史前统领制式延传而来的王权体制、及至伴随部族统合的领土扩展对外战争皆应然有之。然而社会的组构不循以宗族划线“内外有别”。因这一本质的不同，对比中国部族国家“胙土命氏”奴役制度，罗马国家对国中之人一视同仁分给田地，乃至给予归化的异族以公民社会经济权益之政治地位（参见《去宗法：公民社会肇始》）。

—————

【1】“For man, when perfected, is the best of animals, but, when separated from law and justice, he is the worst of all; since armed injustice is the more dangerous, and he is equipped at birth with arms, meant to be used by intelligence and virtue, which he may use for the worst ends.”见亚里士多德：《政治学》第一卷第二章

【2】亚里士多德议论奴役制度说，凭武力强制他人成为奴隶，是基于“野兽角力式力量强大者对力量弱小者的恐暴”。——“...one man has the power of doing violence and is superior in brute strength, another shall be his slave and subject.” 参见《政治学》第一卷第六章

【3】“...just as we ought not to hunt mankind, whether for food or sacrifice, but only the animals which may be hunted for food or sacrifice, this is to say, such wild animals as are eatable.” 参见《政治学》第七卷第二章

【4】荀子概说农耕经济是“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而百姓有余食也；……”见《荀子 王制》

【5】“...when the family divided into parts, the parts shared in many things, and different parts in different things, which they had to give in exchange for what they wanted, a kind of barter which is still practiced among barbarous nations who exchange with one another the necessaries of life and nothing more; giving and receiving wine, for example, in exchange for coin, and the like.” 见《政治学》第一卷第九章

【6】“据司马迁在《史记 五帝本纪》中的记载，在‘轩辕’所处的时代，各个部族相互‘侵伐’，百姓受到残害，……。”参见张岂之主编：《中国历史十五讲》——第一讲 中国文明起源的科学探索。第2页

【7】参见《尚书 虞书 尧典》

【8】“部族国家”国家权力控制社会的生产资料、支配生产者民人的制度：王是国家土地的总地主，以封主身份将土地连同民人赐封给予统治宗族权贵，典籍谓之“胙之土而命之氏”。

【9】“……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见《孟子 滕文公》

【10】亚里士多德论证说，合于自然理性的人与人关系是利益协同友善关系；而专制强权体制“整个建立在（狩猎/战争强权逻辑）法统及暴力之上”，这一制度下人与人关系背反自然关系。——“...where the relation of master and slave between them is natural they are friends and have a common interest, but where it rests merely on law and force the reverse is true”参见《政治学》第一卷第六章

【11】“...the art of acquiring slaves,...being a species of hunting or war.”——“至于说获取奴隶，……整个是狩猎或战争一套理。”参见《政治学》第一卷第七章